要想解决问题，就得解决问题的本质。
自己过去的老师曾经这样教导过自己。
不过，道理终归是道理，莫德特和耶露莎之间还没有熟稔到谈论哲学问题的程度。
“……”
所以面对小人头晕脑胀下嘟嘟哝哝地抱怨，莫德特选择以沉默的倾听作为回答。
“喂，人类——”
“在！我是人类，抱着您跑了两天的人类。”
“...你是在闹别扭吗？你这人类还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一个...哈尔根先生！可以了吧！”
“哪里，你对我的称呼可是给了我扮演混沌恶魔的灵感呐。”
“如果不是骨折了，我可真想给你这怪异的家伙一脚。”
盯着莫德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白净面庞，耶露莎只觉得一阵无名火气。
自遇上这个年轻人类开始，他的情绪似乎就始终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即使嘴上满是花言巧语，对话间也总是喜欢强行打趣，可耶露莎从没感受过一次真正属于年轻人自己的真情实感。
他实际上并不想说这些话。
他实际上并不想用这些话和自己拉进关系。
甚至，这个年轻人可能根本就不想帮助自己。
虽然只是模糊的感觉，但耶露莎总觉得莫德特的一言一行有着一种“被指使”的不自然感，他就好像牵线木偶一般只是执行着某人的命令，没有哪怕任何一个动作发自真心。
不，或许还是有那么一个决定是依照他的本心下达的。
回忆起年轻人对自己说出“20秒”时那自信的轻笑，耶露莎越发对这个帮助了自己的人类感到好奇。
“（好奇...我居然会对人类感到好奇；看来我确实烧的不轻。）”
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耶露莎自嘲着。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但好奇是小人的天性，所以，小人还是问出了这个困扰她的问题。
“你应该也已经从那个人类魔法师口中问出来了吧，我所在的佣兵团不小心看到了你们人类大贵族的秘密，救下我可是个大麻烦。”
耶露莎清楚人类骑兵的含金量，在旧世界，能够随意在旷野安排如此之多骑兵的人，只可能是人类中的大贵族或实力雄厚的实权领主。
她不明白，如果莫德特实际上并不想帮助自己，那他为什么还会不惜风险地救下自己。
“因为我过去的老师让我当个‘好人’。”
莫德特的回答差点让耶露莎误以为他实际上根本就没听懂自己的问题。
“老，老师？”
“是的，司雷登·里·凡德尼兰大学士，我曾经的老师；是他让我当个好人我才会救下你的，所以如果你想要感谢的话，就在伤好之后去拜访他老人家的城邦吧。”
莫德特说的很坦荡，没有丝毫邀功的意思。
但昏昏沉沉间的耶露莎却因为莫德特口中的名字而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司雷登·里·凡德尼兰？！就是那个——嘶！痛！痛痛痛！”
由于过分激动，耶露莎在挣扎间不小心将腿部撞上了地面，痛得她一阵龇牙咧嘴。
“你可小心点，就算我们现在距离城镇已经没多远，也千万别让原本稳定的伤势恶化了。”
再次小心地将小人的双腿轻放在地上，莫德特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错，我过去的老师就是那个因为异种族同情者之名而被帝国宪兵禁足的凡德尼兰，我是他唯一的学生。”
“开什么玩笑，你可别以为能骗到我，那位凡德尼兰大学士没有学生，这一点是个亚人都清楚！”
耶露莎语气激动，脸上的凶光分明在表达“如果你小子敢骗我你就死定了”的威胁。
“作为凡德尼兰老师唯一的学生，我的确德不配位。”
轻轻点了点头，莫德特如此说道。
“但我的确曾经是老师唯一的学生。以莫德特·哈尔根之名发誓，我或许会说出一千句谎言，但唯独这句我绝不妄言。”
第一次，莫德特那仿佛永远都保持平淡的话语间夹杂了情绪。
那是如假包换的真情流露。
耶露莎自认还有些认人的经验，而她的经验在告诉她，这个人类并没有撒谎。
而且他也没有理由撒谎。自己现在身无长物、一无所有，他就算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又能如何呢？
把自己卖给奴隶商？那他根本就不需要和自己多说些什么，直接把动弹不得的自己送到奴隶主那里去就好了。
“（总不可能是看上我了吧。）”
“哼，我就姑且信了你的说法吧。那既然你是凡德尼兰的学生，你应该很清楚凡德尼兰大学士现在的情况才对。”
实在不认为莫德特会欺骗自己的耶露莎暂时放下了怀疑，继续向莫德特追问着。
“我清楚，司雷登·里·凡德尼兰在几个月前身体状态急转直下，据说即将不久于人世。”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德特又恢复了那副没有表情的雕塑模样。
“你是认真的吗？”
耶露莎眉头竖起，厉声呵斥起来。
“那是你的老师吧，你难道就这样无动于衷？而且在凡德尼兰大学士千古之后，他耗费半生时间苦心经营的城邦后继无人，很有可能会被不认同大学士理念的人所继承！”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那些被凡德尼兰大学士所救助的亚人们会被驱逐、奴役甚至遇难！”
“我当然明白。我在凡德尼兰城邦里度过了整个童年，那些城邦觊觎者们的嘴脸我再清楚不过。”
眺望着远处起伏不断的丘陵，莫德特回答道。
他没有说谎。
他仍然记得老师凡德尼兰对自己一言一行的教诲，也清楚自己的老师年事已高且后继无人。
但是。
“但是，凡德尼兰是我‘过去’的老师，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他的学生了。”
“算起来，我也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没有回去过老师的城邦了。”
“过去的老师？你在说什么呢。”
瞥了一眼满脸疑惑的耶露莎，莫德特自地上站起身来。
“你对我的过去很感兴趣吗？那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所以我不准备对外人说。来吧，休息时间结束了，我们得赶在宵禁之前抵达城镇才好治疗你的伤势。”
“莫德特·哈尔根。”
沉默片刻，耶露莎突然极为正式地开口说道。
“实话告诉你吧，我这次跟随佣兵团进入低地就是为了前往凡德尼兰大学士的城邦——大学士在亚人世界颇具盛名，所以当得知大学士的城邦可能有难时，我就第一时间出发了。”
即使是低烧与昏沉也无法掩盖耶露莎脸上的坚定。
“‘遇重病则需取舍，以保全性命为主’，救助一个本来就活不了几岁的小人对亚人世界毫无裨益，唯有竭力保存为数不多的火种才有可能保存最后一丝曙光。我相信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还有许多其它的亚人也赞同我的观点。”
“你不是说你现在正在兼职佣兵吗。”
“那我就雇佣你带我去凡德尼兰城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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